十几个建奴骑兵从容撤离,大安口数百守军仍然惊魂未定。大安口守备被人从私宅里寻来,已经是将近半个时辰以后了。
守备官的籍贯其实并不在此处,他只是在附近的村落找了几个貌美村姑,趁着年节,他才去享受享受,也未敢走远。
听到手下七嘴八舌将事情还原之后,他的第一反应是快跑。能够当上五品武官守备,他也是立过战功的。萨尔浒之战,他在南路军中跟随李大帅,在辽东转了一圈,虽然连建奴的面都没有见到,但他砍了好几个自个儿军队的逃兵啊。
也正是因为连打都没有打大军就溃败了,守备官对于素未谋面的建奴更是有着莫名的恐惧。但是他可是守备啊,守备不守,那是要被砍头的!
“将军,我等应当点燃烽燧,示警求援!”守备官唯一的司吏出言提醒道。
“我知道,别嚷嚷,让我再想想,”守备官焦躁地说道。
烽燧这玩意不能乱点,也不能不点。知情不报死罪,虚报敌情死罪。今天这事情忒诡异了,一个汉儿庄的夜不收,跨越三个关口跑到他这来了。
不过人家用命证明了建奴的存在,自己手下也亲眼看见了奴骑,还被射死了一个。可是谁知道他说的几万骑是真是假,如果只是小股部队入侵呢?!
按理来说,他现在应该派兵出去探查,核实情报的准确性,但他一眼扫过去,手下都目光闪烁,东顾西盼,抗拒之意明显。他也能够理解,毕竟他也怕。
最后他决定折中一下,按照他们亲眼看见的情况点燃烽燧,一柱烽烟表示发现敌军小股零星袭扰。
好在他的上峰离得很近,就在隔壁鲇鱼关,于是他派出骑兵赶去关城汇报。他知道的消息会原原本本上报,鲇鱼关参将会怎么判断,他就不管了,他这是向上甩锅。
大安口守备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洋洋得意了一瞬,但稍微一咂摸,又高兴不起来了。如果消息是真的怎么办?追究责任什么的先不说,要是建奴真有数万兵马,他们这点人怎么守啊?他现在只想拔腿就跑。
建奴疯了吧,那么多重要关口不去抢占,跑来他这种偏僻的地方干啥?!然而他还有心思纠结,建奴可不纠结。又过了半个时辰,建奴真的来了!
远处天际线浮现出花花绿绿、五彩斑斓的色彩,隆隆的响声因为太远而听得不真切,混在风声里面并不引人注目。然而趴在城头的守军却是一个个面如死灰。
友军夜不收拼了命为他们争取到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准备时间,然而他们总共就几百人,就算攥出尿来,又能改变什么呢?
城头有二将军炮,还是当年戚大帅置办的,连引线孔都是刚刚用铁条疏通的。他们将火药、弹丸填上,却没有一个人敢去试射,最后还是用长竹竿点的火,结果火炮咳嗽了一声,将滚烫的弹丸推出了炮口,在炮台上弹了两下。
他们死定了,这是所有人内心的想法。逃跑的念头浮现出来,却没有一个人胆敢率先提出来。贪财好色、喝兵血的守备官有充足的理由逃跑,但他没有,他要为自己的胆怯、为自己的疏忽赎罪。
或许他们站在这里唯一的价值就只剩下了点燃烽燧了吧。一束烽火被他们升级到最高等级情报,不久之后,守备看到左右两边十几里之外同样冒出冲天的黑烟。守备官瘫坐在城头,长舒了一口气,感觉此生无憾了。
建奴骑兵没有发起冲锋,而是策动战马缓步走来,但这却更加的让人绝望。花花绿绿的骑兵从一条线变成了一条带子,往后不知道多深,东西两边一眼望不到头啊。
“老司吏,你又不是军籍,你怎么不走?!”守备官一脸奇怪地询问。
“我大儿子死在了萨尔浒,二儿子死在了辽阳城,幺儿死在了广宁。”老司吏沉默了一会儿,抬起头来,自豪地说道,“我会使铳!”
守备官闻言,默然无语,忽然,他像是垂死病中惊坐起,从地上蹦跶起来,急忙对左右说道:“速去告知周围村民逃难去!”
“弟兄们,半个时辰,撑住半个时辰,让百姓逃难去!!!”守备官大吼道。
茫然的守军纷纷清醒了过来,灰暗的瞳孔之中闪耀出丝丝亮光。
“将军,我记得上个月朝廷送来了三桶新的火药,咱的大炮应该还能用,”手臂上包裹着白布条、布条仍旧渗血的小旗官大声说道。
“好!速去搬来!”守备大声道,“来人,把粮食都烧了,不要便宜了建奴!那什么地瓜烧搬来,那玩意可以点着火,咱让这群狗建奴尝尝!!!”
原本死气沉沉的大安口像是一下子活了起来,士兵们的脸上看不到多少紧张的神色,反而时不时露出笑容,甚至还有心思打打闹闹。
“将军,那个屎黄色的是正黄旗兵,白的像是丧服的是正白旗,纯红、纯青色的是正红、正蓝旗;黄色镶红边的是镶黄旗,白色镶红边的是镶白旗,红色镶白边的是镶红旗,蓝色镶红边的是镶蓝旗。
那些乱七八糟的是汉奸走狗和北虏,等下这些渣滓会率先攻城,”老司吏饶有兴致地介绍道,说着他又遗憾地摇了摇头,说道,“老夫我还想杀几个真奴呢,现在看来是没有机会了。”
守备官连连点头,心想建奴这甲胄也忒丑了,好好的甲胄非要涂成这刺眼的颜色。
“领头的那个是奴酋黄台吉吗?!”守备官问道。
老司吏翻了翻白眼,说道:“我这种人怎么知道奴酋长什么样?不过黄台吉应该也有几十岁了吧,这个不太像,而且你见过主帅冲在前面的么?!”
“见过啊,李家大帅都喜欢冲在前面,额,除了那位。”守备挠了挠脸,说道。
皇太极确实在前军之中,他看着面前不足二丈的关墙,怎么看怎么舒心,余光瞅见自己颜值非常抱歉的逆子豪格,都觉得可爱了许多,喀喇沁部的向导果然没有骗他!
不过虽然城墙低矮,守军不多,根据斥候传回来的情报,这里的守军疏于训练,勇力也不强,但他还是想尝试劝降一下,如果可以兵不血刃地拿下关墙那就再好不过了。
建奴大军在城墙外二百步停住,大军全部铺开,目之所及全都是人马,黑云压城城欲摧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,虽然他们这一朵是五彩斑斓的黑,炮台上这辈子都没打过炮的炮手询问守备要不要开炮,守备目测了一下,让他等一等。
只见敌阵内走出一个长辫子汉人,他夹着马腹高举双手,缓缓骑至城下,背后都被汗水浸湿了,听说现在明军跋扈,对于使者都是直接炮决的,他被选中出来劝降绝非自愿啊!
前面是黑洞洞的炮口,后面是指向他后心的大箭,做汉奸怎么这么难啊,如果有来世他一定不做汉奸了!
他磕磕巴巴说明了来意,城头静悄悄地没有回应,没有回应就是好回应,说明守将犹豫了,他的心逐渐安定了下来,觉得自己这一次稳了,不用死了,没准还能得到大汗的赏赐,入旗呢,他的脸上浮现丝丝笑意。
轰隆!!!
二将军炮发出轰鸣,炮弹虽迟但到,汉奸带着入旗的美好愿望去投胎了,也不知道他下辈子是不是真的如自己承诺的那样不做汉奸了。
“攻城!”皇太极看着断成两截的使者,面色非常精彩,事不过三,这是第二次了!!!
城头上,守备气得嘴唇都在颤抖,他根本就没有下令开炮!扭头看去,只见那个伤了手臂的小旗官正在炮台上龇着个牙傻笑,岂有此理,这次是真的死得不能再死了,就算他们跪地投降也一定会被建奴斩绝的!